悟能师兄

 @隔山灯火 和灯灯老师闲聊时开的脑洞。写出来却意外地发现跑题了?!(笑,灯灯老师莫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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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坐在车头吸下最后一口烟,他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弹手把烟蒂丢在离车轮不远的地方。远处乌压压的云朵碾过大半个天空越逼越近,他扯开衬衫的扣子似乎才觉得松出口气。

四周空荡寂静,只有几个残破不甚像人形的草靶子立在那里。露出蛮荒地皮的田埂上到处是小型飞机般的壮硕蜻蜓,翅磅振动的响动仿佛可以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明楼让他“早去早回”。晚上还有新政府为庆祝政务署成立举办的酒会。

他应了声,心不在焉。

明楼正背对他穿上那身黑色狗皮,从玻璃的反光里细细打量他。“我看天色不对,你带上伞。”“带雨衣吧,拿着伞不方便。”阿诚头也没抬,给他叠好换下来的睡衣,走过去又把挂在衣架上的帽子递给他。

阿诚的衣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来的小臂线条让人有些心旌动摇。明楼向来是不会放任自己欲望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握了一下阿诚露在外面的手臂皮肤。

像他小时候发烧时明镜哄他睡觉贴在脸边的玉,凉而细腻亲人。

“我已经吩咐好前天刚进来的陈秘书来接你了。据说他和日本人那里带点关系,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鱼,顶多是放在我们身边的一只小虾罢了。”阿诚检查了一遍明楼的穿戴,低头的时候发茬在光里泛出点白色。

明楼有点吃惊,但很快掩饰了下去,只仔细看过去,那簇白色又在黑色中隐去不见了。

“早去早回。”他再次叮嘱到。

阿诚露出了个很浅的笑,这点笑让他整个人鲜亮起来,“知道了,大哥。”

风在阴冷的空气里渐渐刮起了刀子般的凉意,阿诚绕到车子后面打开后备箱。里面蜷了具尸体,用塑料布勉强盖住头脸。他看了眼,探进去拿出把刚洗过的铁锹。

他手套边上沾了点儿血,倒不是对方的。阿香让他路过菜市场的时候捎带二两猪肝,宰猪的报纸没包好,递给他的时候蹭上了手上还没干的血渍。

开过来的路上,那点腥臭的味道几乎无孔不入。

7月上旬的时候,全市霍乱蔓延,有的来不及救治的病人就被“隔离”到这片远郊任凭苟延残喘下去,死一个埋一个,埋的坑极浅,不过两天就被野狗就刨出来咬的面目全非。

救济院的人来过一次,救济粮带过来十斤,拿回去九斤半,留下来的半斤据说放在救灾现场不翼而飞,查无所出。

阿诚嫌手套碍事,干脆丢在地上,握住锹柄一铲子挖下去,拿脚踩得深了,再把土整个儿掀起来。

他小时候吃饭吃得多,个子却不见多长。明楼给他夹菜,让他多吃菜,他就点点头听话地往嘴里扒。明台坐在旁边耍性子只挑些做的好看眼色鲜嫩的动筷子。

明楼聪明,和明镜说,“我们阿诚长大了肯定比明台力气大。” 小孩子之间,最易生些嫉妒和攀比,明台又最会看眼色。眼角瞥见大姐似乎也是很赞同大哥的样子,立刻站起来夹了平日里不吃的莴笋同豆皮到碗里。

“阿诚哥这么瘦,我肯定能比过他。”他有些不服气地喊了一嗓子。转头看阿诚还是闷不做声的样子,却傻乎乎沾了饭粒在嘴边也不知道擦,又觉得这个小哥哥有那么几分亲近和可爱。

很多年过去以后,明台不得不承认明楼当时的话一语成谶。明诚的力气不仅比他大,还大了不止两三分,被拿到手里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土是极松的,十几锹下去,他用的劲道又极狠,脚下就出现了个坑洼不平的凹陷。他立在中间,发现那片乌云已经压到了头顶上。

雨点子开始悄无声息地往下砸,他抿嘴只顾着继续往下挖,机械而重复性的体力劳动让他汗湿了小半块背脊,又很快被雨水和冷风紧紧地贴在两片没什么肉的蝴蝶骨上。

这场雨大约会下很久,他必须挖的深一点,再深一点,否则雨水冲刷掉没有草皮覆盖的泥土,尸身就会很快暴露在荒野里。

被杀死的是个潜伏在军统内部的变节者,利用电台发送了三条情报后才被他们通过76号顺藤摸瓜确定了嫌疑人。

阿诚负责扮演接头人,夜莺下好了饵,收网放在人来车往并不僻静的茶楼里。对方并不愚蠢,警戒心也很高,要想一击即中就需要铤而走险。

明楼不放心,提醒让林参谋带人做好接应。阿诚想了想,说我应该能完成任务,但林参谋可以和另一对人守在茶楼唯一的后门,尸体需要接应运出去,我需要掩护。

雨水混着泥水,阿诚的皮鞋泡在污脏的泥泞里看不出半点临走时擦得锃亮的样子。他把锹靠在坑底,手撑住松散的土层抬腿跃上去,小跑到打开的后备箱把尸体整个儿拖拽到坑旁,又拿了雨衣抖开披上,捡起铁锹跳进去继续挖。

穷人家的入殓大多草率,能有口桃木棺材就已算得上很好了。战时生不由命,死亦不由人,能寿终正寝的,也不过侥幸。

阿诚杀的第一个人是和明楼共同处决导致法国小组暴露,烟缸牺牲的罪魁祸首。那天极冷,白雪皑皑的巴黎市区都在欢庆即将到来的感恩节。那个人跪在雪地里,唇角淌出来的鲜血滴在素缟银装的林荫路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应该喜悦抑或解恨,但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心里却冷酷寂静。

他曾经问过明楼,在明楼送他去苏联的火车站台。

革命是否应该“存天理,灭人欲”。明楼沉吟半晌,直到汽笛尖啸吹拂过离别的喧嚣,日光在他身后投下很长的背影,他才答道,“明诚同志。在我看来,天理和人欲,从来都是世间的道。他们并非是矛盾的。”

阿诚擦伤的额角还带着疼痛,他皱眉,好看的侧脸别过去看其他人追逐奔忙地含泪送别。

他忽然想起那天看见汪曼春跪在铁门外,他和明台都被赶到屋子里不敢发出声音,那本是姣好的脸庞上只有被泪水打湿的狼狈和不甘,他才觉出几分生离比死别更刻骨的伤害。

“大哥。”阿诚低低喊了一声,忽然害怕回头看见明楼的脸。

表情是会欺骗人的。他这样想着,忽然却被结实地拥抱了一下。“万事小心,青瓷。”明楼快速地用气音在他耳边短促地说完了这句,只留下上个瞬间还残留在双臂上的力量。

但是行为是不会的。阿诚攥紧了手里的皮箱,头也不回地跳上了火车。

他把尸体推进了深坑,捡过旁边剥下来的手套也丢了进去,雨水把手套上的那点儿血渍浸润成了模糊的红色斑块,他挥了一锹土下去,那个红色斑块就不见了。

等把土填埋干净,坑面也压平整后,阿诚用力把锹一把插在土里,挺身立正,抬手做了一个利落的军礼。

他不再留恋这片掩埋了诸多肉身的死地,头也不回地返回了车里发动油门。

云层渐渐远去,车子越往前开雨势越小,明诚的车开到附近有人烟的农户旁时,刚要打拐弯,就看见有人坐在路边扎着几捆芦粟在叫卖。

他踩下刹车,翻出放在副驾车座底下的干毛巾搭在湿漉漉的头发上跑过去问,“怎么卖的?”

那个人看眼他开的车,又看眼这个人,伸出五个手指头。

“红心的,甜。”卖的人听声音年纪不大,但晒得黝黑干枯,收了钱放到缝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顺便摸出来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纸包,打开来,是包烟丝。

他挑了两捆齐整的递给阿诚,手里得空卷好了两条纸烟,也给阿诚递过去一根。

“谢了,不用。”阿诚呼噜完头发把毛巾搭在手里,又补充道,“我家先生管得严,一天只能抽一根,不能再多了。”卖芦粟的点点头,收回手小心翼翼地又揣回去。擦了火柴点上烟头,慢悠悠地叼在嘴里望着分叉的路口出神。

阿诚提了芦粟打开车门把东西丢在后座重新上路,车身晃晃悠悠驶过这个人。

情报藏在假的法币里,只要带回去用药水浸泡就能看见上面的字迹。明楼叮嘱阿诚,必须亲自交给“黑皮”。

“可信么?”阿诚在昨晚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和对方没有接触过,有些迟疑。“基本可靠。他是上一任联络站的下线,做情报的传递和基层群众的发动工作。”明楼因为阿诚的谨慎反而变得有些高兴,保持高度的警惕和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怀疑都是他们潜伏工作必须具备的本能反应。

晚上六点,阿诚收拾妥当停在新政府大门口载明楼去了酒会。例行的过场,他们寒暄打点完后就客套地借故离开,到家也不过九点。那两捆芦粟摆在桌子上,被明楼进门一眼看见,说到,“好东西啊。”

阿诚接过明楼递给他的帽子和外套,想起什么似地笑了一下,“算是意外收获。”

七八月份的芦粟算头批,到九十月份就是赶晚趟了。

崇明的芦粟算是最好,明楼还记得父亲尚在世的时候曾经带他和明镜去过密密麻麻长得像高粱地的芦粟田。那是他为数不多记得的和父亲相伴的画面,连同那日齿颊间熏甜的汁水糅合成了儿时记忆的一部分。

阿诚放好了明楼的衣物又回到大厅的时候发现明楼不在了。厨房的门开着,光从里面透出来。桌子上捆芦粟的绳子松开,有几根被抽走了。

他沿着那道狭长的光斑走进厨房,停下脚步,咬着芦粟杆的明楼在阿诚眼里带着略微滑稽的陌生,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哥和上级,而只是明家尚且还不懂事的长子。

时间在那一瞬间跨越了漫长的沧桑,恍惚让人产生了错觉。

“红心的,甜!”明楼并不局促地举起手里的芦粟和阿诚打招呼,生生逼出了指点江山的锐气,似乎手里拿着的不是贫家拿来解馋的便宜货而是法国萨尔拉的黑松露。

阿诚站在窗户边轻轻说道,“事情都办妥了。”

他冷冽的眉眼融在温柔的月色里,仿佛是炉子里刚淬过火的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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