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一座城的时间
两块蟹壳黄
明镜端着保温壶很是疑惑地朝里看了好几眼，反复和阿诚确认到底明楼有没有和自己撒谎。
她这个亲弟弟的品性她还不清楚？看上去沉稳持重，实际上指东打西惯于使唤旁人，骗起她这个亲姐姐来眼睛都不眨。说是自己做的，保不齐就是指挥刚下飞机的明诚下厨房弄的。
明楼难得露出了十几年都不曾表露出的可以称之为委屈的神情，看得明诚忍俊不禁简直想拍下来给还在上课的明台发过去。
保姆站在门外和几个护士聊家常，大家的眼神儿都飘在两个突兀站在房间的大男人身上。明诚挽挽袖子，靠过去接过保温壶，把里面的汤汤水水倒出来略微吹了口给明镜递过去。
汤鲜味浓，是下了功夫。
明镜没什么大碍，下楼梯的时候走错了一级台阶，还没开始疼，就被明台一把抄起来咋咋呼呼地背来了医院。明楼打趣说我们的小少爷关键时候力能扛鼎，平时连条鱼都按不住。
总比你隔了四五个小时再来看我强。明镜呛他，明诚不好意思地开口，喊了声大姐。被明镜眼睛一瞪，话头又咽了回去。
反正横竖总是要数落大哥，自己这个挡箭牌上赶着挡子弹也没用。
明楼干脆拉过凳子坐下，拿过旁边水果篮里的蛇果开始削皮，耳朵里是明镜絮絮叨叨难得在生意场上见到的车轱辘话。他边听边点头，偶尔插两句。只字不提那天原是新闻办公厅的人抓住他核实通稿里的几处数据，把小半个研究中心都搞得鸡飞狗跳。
大家本来都准备出去过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五一二情人节，谁知道脚还没迈出去就被截胡加班到晚上11点。等自己最后收尾赶到医院，明镜在加护病房里睡得正熟。
小东西坐在走廊里打游戏打得东倒西歪，他挨着坐下看了会儿。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我看大姐最近太忙了，硬是让他们又多检查了几项休息两天再出院。”明台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表情狰狞地手下用力。
明楼单手扯开领带，肩膀耷拉下来松了口气，“你明天早上不是还有课么？早点回去睡吧。”
“看着一窝上课就拿着手机眼睛不盯黑板和教程的学生就有气。”
游戏通关，明台兴奋地举手大叫一声yes，然后换了个幽怨的表情转脸对自己大哥含情脉脉地说，“你说，我明明就是个孩子王，怎么就进学校当老师整天受气了呢。”
“谁让你姓明。”明楼一本正经地反驳，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告诉你阿诚哥了么？”
“没呀。阿诚哥都去北京好几个月了，你就整天虎着脸。我可不敢说，到时候你又不知道怎么在大姐面前编排我。”明楼瞪他一眼，“小孩子话怎么那么多。行了，我明天给他打电话。这个点儿太晚了。”
晚不晚，我俩都还在这儿没睡觉呢。心疼人也得有个限度，自己不说出口还得让我代言？明台在心里实打实翻了个白眼。
明楼和明诚哄完了明镜，从医院出来已经快八点了。五月份的天气，起风之后特别舒服。明诚在月色下踩着走在前面的明楼的影子，冷不丁对方转过来，自己差点一脑袋撞上。
两个人面对面，好一会儿不说话，灯光从细碎的树叶上漏出来铺在刚下过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
“大哥。”“嗯？”明诚比明楼矮了那么些，每次都微微抬起下巴说话，常给明楼一种年轻人似乎在和自己撒娇的错觉。可这个弟弟他是知道的，是刚，是铁，是比任何人都坚强和独立的人。
“我突然，想到老房子看看。。。经过南京路，嘴巴馋，想买两块蟹壳黄。”
十里南京路，对小时候的明诚来说，就是燕云楼的片皮鸭、真老大房的鲜肉月饼和沈大成的双酿团。他眼里的花花世界，是外滩延绵不尽的夜色里游船上披挂的闪烁装饰灯，亦是永安百货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回廊阳台。
热烘烘的芝麻饼烫着手指，香气扑到鼻子里，让明楼都忍不住喉间动了动。明诚吃到一半，看到有块花坛空出来，丝毫没什么顾忌地就挨屁股盘腿坐下。
明楼不赞同地皱眉，一副斯文人不能同流合污的意思。明诚拿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看，边用手指从牛仔裤后口袋里勾出包纸巾，牙齿咬开抽出两张，笑眯眯地在自己旁边铺好。
无事献殷情。
证监会的研究中心副主任，大晚上坐在南京路上喝风吃萝卜酥，幸亏没被认识的人撞上。否则坊间传闻也得是明家穷困潦倒，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只能捧饼充饥。
两个人肩靠着肩，慢条斯理地吃完手里油纸包里的东西。
胃里沉淀下的食物开始发酵，血糖升高，情绪便从胸间到四肢到处流窜。
“在北京过得习惯么？”“还行。。。刚开始，”明诚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突然就笑了，“我住在酒店里，空调打开就觉得特别干，头一低就开始流鼻血。”
明楼点点头，“我第一次去北京出差，也这样。习惯就好了。”
他的大哥瘦了，肤色却更白皙了些。他都能想象这个男人整天整天泡在电脑前面蹙着眉头的样子。
隔了两秒，明诚继续饶有兴致地继续往下说，"小时候明台有次偷偷把刚买回来的酒酿全部都喝掉了，您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好大脾气，结果摔门出去撞上了门框就开始流鼻血。”
明楼终于挂不住了，在明诚说完这段成年旧事从指缝间偷偷看自己的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表情，“你小子，当时都吓哭了。现在倒有脸来笑我。”
大概那时候，大家或哭或笑，都仅凭内心所感，从不曾刻意隐藏。
两个人正在兴头上，忽然手机同时震了三四下。
小少爷发来晚上自助料理的几张照片，明诚盯着其中一张，突然记起来，左上角的不就是飞机上那个坐在后排特别凶的小姑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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