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点
三 浮云散
到底要不要把这个小丫头留下来，明楼和阿诚商量到半夜。
明诚身上累，感冒的劲头也还没过去，心里又有心事，回答明楼的话就不比从前的聚精会神。明楼揉着眉头停下来喝了口水，刚要开口，阿诚突兀地说了一句，“不如就叫她思豫。“
念家，思乡，总有一天能回去的意思。
明楼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可毕竟这个孩子不比他从前领明诚回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和明诚两个人和小女孩既非血亲，也素无渊源，难免越俎代庖，于理不合。
他拉不下来脸来说不好，又觉得今天的阿诚有点怪，只能表现出疲态，摆摆手，说大家都累了，先睡吧。阿诚看见明楼站起来，还是惯例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挂好，又去衣柜里拿了睡衣摆在床上。
“我听阿香说钱大櫆那边今天派人送了个帖子过来，说周六在西郊的公馆里办个小型酒会，庆祝储备银行筹备委员会进展过半。”
“哼，他倒是会拿着周佛海的鸡毛当令箭，为了这个上海分行总经理的宝座这么急功近利。”
明楼把床头灯调暗，也不避讳阿诚，就开始解衬衫扣子。
橘黄色的灯光毛茸茸地罩着明楼，让阿诚有些出神。从天蟾舞台往前的三个月，正好是周佛海让明楼介入中央储备银行筹备工作的开始，那天，阿香领回来一个逃难的幼女，也问不出姓什么叫什么。明楼无法，后来起名思豫，说人不可忘本，等到抗战胜利，人民不用再受战乱疾苦，她就可以回归故土。
“大哥，不如我陪您一起去。”
明楼有些诧异，手上解扣子的动作遂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想一个人去？”
明诚扁扁嘴，心里腹诽道总不能说是因为您当时就是一个人去的，我现在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吧。
“我猜的。您大概会安排我那天去海关总署，解决之前那批被扣下来的‘违禁品’”。“阿诚走到茶几旁边把茶杯端在手里，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这事儿啊这几天就给您搞定。那天，我一定得和您去看看钱大櫆到底何许神仙，能截胡本来让您当上海分行经理的事儿。”
阿诚拿着茶杯出来，发现阿香和小姑娘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剥蜜饯吃。小姑娘看见他，就怯生生地往阿香背后躲进去。阿香嗔怪地瞪了眼背后，然后笑眯眯地和阿诚说，“阿诚哥，您别这样看人家，小姑娘呀，胆儿小。”
明诚并不十分介意。他喜欢孩子，小的时候明楼和明镜忙的找不见人影，他就得牵着怎么都安静不下来的小少爷哄着买糖人吃，明明自己也就比明台大了五岁，却每次都要虎着脸吓唬明台说不能再吃了，再吃大哥就要抓你去默抄四书五经。
可惜狼来了喊多了，小少爷就学聪明了。大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明台就成了小哭包，每次都能把他哄骗得他自乱阵脚，恨不得立马变出来个孙悟空好让这个小祖宗不再泪眼朦胧。
他想，自己从前是不似现在这般铁硬心肠。正想着出神，就觉得右手衣服袖子被人扯住晃了晃，他一低头，小姑娘怯怯地伸手递了块杏脯，阿香蹲在背后，悄悄又把小姑娘往前推了两步。
阿诚蹲下身，拢住袖子，表情温柔和熙，他抬起左手，把小姑娘乱糟糟遮住眼眉的刘海给细细拨到一边。
“晚上可不能吃那么多甜的，把牙蛀坏了就不好看了......叔叔，额，以后叫你思豫好不好。”小姑娘没做声，回头看阿香。阿香点点头，她便也点点头。
这天晚上，阿诚失眠了。
他想到了明台，想到了大姐。透过窗户，月亮吊在树梢头，冷冷清清地照着他房间里的桌椅板凳。他睡不着，脑海里是那两句他在伏龙芝时每到夜深人静，于其他人此起彼伏的酣睡声中默背于心的句子，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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